等宁永学到库房里侧时,胖监察已经被放了下来,躺在铺开的被单上,剪碎的皮带四处散落。他依旧昏迷,看起来也很难行动。
“真是场灾难。”白尹说。
她的声音很低,他差不多走到她身后才能听见。“其实常有发生,只是在海场的阳光下不常见。”宁永学说。
“你经历过?”她问道。
“我在各个偏僻的村镇乡野考察民俗志异,我没经历过,还有谁能经历过?”
宁永学说着打元庆旁边蹲下,给他染血的大脸盖上一层白布:
“看到这边的壮汉和那边的瘦子了吗,英雄小姐?一个用削尖的木棍刺穿下颌,另一个两枪毙命。秃头的家伙遇见你,居然只受了点不致命伤,要我说,他很幸运。”
“我不知该说什么。”白尹喃喃自语。
“你觉得恶心也好,或者我令人反感也罢,直接说出来就可以,没什么好掩饰的。”
“这一幕的确恶心,”她回答说,“但我不能说你令人反感。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你的错。一个人救出了别人,只是用了些手段。要是我这都反感,世上还有什么不受反感的?”
“我以为救人的只是你而已。”宁永学耸耸肩说,“其实监察的性命和我无关,为了让这帮囚犯放松警惕,监察肚子上的一棍子也是我抽的。我用了很大劲,不然它没法断。你想想,要是不弄断这玩意,我可没法刺穿他厚实的下巴。”
监察的手指不停流淌血污,白尹为他剔除左手的脏东西,悉心挑去碎裂的骨片,最终把沾着酒精的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固定好。
“你为什么要说实话?”她这才问道,擦着满额头的汗水。
问题是他怎么可能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虚构故事?难道要说自己魅力非凡,他们看到就起了内讧,然后自相残杀了?
“我需要你帮忙,我得说实话。要是我们出现分歧,事情就有点晚了。”宁永学只能回答。
女孩把背倚靠在墙上,缓缓坐了下去,手搭着膝盖,视线望着天花板,神情有些茫然。
她的情绪不怎么好。
“那我也说实话吧。”她语气很虚无,像是半睡半醒,说着梦话,“这么多年来,我还没见过比你更险恶的人。”
“好吧,现在情况不对,自我辩解也不合适。”宁永学摊开手,“但我还是得说,像我这种人为了活在城市里过正常的生活,要付出很多努力。就算你无法接受,我也想得到你的理解。”
“理解什么?”
“我经常在穷山恶水考察,当然得准备很多手段。以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受的训练就是这回事。”
“你说过类似的话,我也明白诺沃契尔卡斯克一带的地势。小时候我听过不少迷雾林的传说,后来也看了不少影视创作,那些熊灵、乌鸦精、裂颅妖、虫巢人,诸如此类......但那时只是传说而已。”
“只有熊这个字是真的,”宁永学道,“不过在很多故事创作里头,我老家那边确实叫恐怖森林。”
“非现实。”她侧目过来。
“有这么严重?”
“我是说你非现实,不是说迷雾林。”
“似乎还要更糟?”
“是的,”她说,“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仅此一例,但它不是好话。你就像故事书的片段,或者虚构的传说本身。和现实相比,迷雾笼罩的非现实反而跟你更和谐,宛如一体。”
“也许我只是适应得比较快,你自己也......”
“不,”白尹否认说,“我适应得不快,到现在都只是勉强自己,没什么特殊的。要是换成我一个人走,可能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也许连尸体都乱七八糟了。”
“你已经救了三个人。”
“我知道。”白尹说完这句话就陷入沉默。无声的时间如此漫长,宁永学觉得她像是永远都不会再开口说话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觉得她身患疾病,一种病理性的沉默。
宁永学本想转身回去搜寻安全局的库房,但他看到在她嘴角有血丝溢出。
“纸巾。”他俯下身去,把一小包纸放在她膝盖上,“你该擦拭一下嘴角的血,不然你父亲就要误会我了。他一定会当场击毙我,然后踩着我的尸体大喊:‘看你还敢不敢打我女儿!’”
“你是用铁棍抡的。”她说,“这要往你嘴里塞个手榴弹才行。”
“呃......”
“开个玩笑,”白尹笑了笑,不过看起来毫无喜悦之意,依旧带着半睡半醒的虚无感,“我是咬出了点血,本来我打算咽下去的。现在你知道了,希望你别说出去。”
“我们可以当你偷吃零食咬到舌头了。”
“哪怕是在这时,你说话也有种非现实感......以前开小差的回忆和现在可一点都不像。”她把一张纸巾抽出来,用力捏成一个小纸团,“你不想追问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