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永学只想说若他急切地追问个不停,她恐怕已经当场爆炸了。
“我觉得人们各有秘密,”他说,“追问并不合适。”
“我没有秘密,只是个普通学生,赶着在父母结婚纪念日叫我爸回家,仅此而已......要我说,哪怕你随便揪一个巡逻员帮忙,都要更合适些。”
“就我个人所见,你比大多数人都更优异。”
“实在很夸张。”她说。
“夸张吗?我说话总是实事求是。”
“胡说八道。”她又说。
“好吧,我是有时会胡说,但这俩词是不是跳跃得太快了?”
“你最擅长胡说,我把它说出来,也能算是跳跃?”
“我最擅长的肯定不是这个,就像你最擅长的其实——”
白尹忽然摇头,打断他的发言。
“不,”她说,“我没有擅长的事情。”
“你这话说得就有些自我厌恶了。”
“不,不管是举枪也好,用急救包也罢,都是我勉强自己。我不想令你误会,所以,仔细听着......听我说,从刚才我就很难控制双手,这实在太难。从子弹打中人,一直到我阻止他俩失血致死,都是场灾难。”
白尹擦拭了一下唇角,终于吐出一点血水,擦在纸巾上。她又用力捏出一个小纸团,丢在地上。
“我不想用枪对着别人扣扳机,那自己的双手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更是荒谬,这份抉择太沉重,里头的期望我也承担不了。”她盯着地上的纸团,“你看到这些血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得咬我自己而已。我得咬我口腔里的肉,咬我的舌头和我的嘴巴......不然我没法逼迫我动手。”
白尹盯着满是杂物的地板,仿佛不是在对他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宁永学觉得那里似乎有她的倒影,或者一个只存在于她心中的、她所相信的她自身。
也许人们思考自身时,不是在想他们真实的存在,而是他们心里虚构的形象。人们擅自定义自己,向那虚假的形象靠拢,拒绝他们本来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多使了些劲,弄痛了你,我很抱歉。”说到这里,白尹稍稍合上眼帘,脑袋也靠在墙上,“但我没法让自己放松下来。现在它们暂时结束了,事情姑且解决了,我想这下好了,终于能说再见了。可是当然不对,阴影还罩在我们头上,可能你就是那个身份特殊的钥匙。如果我站在你旁边,这种事当然还会发生,不是吗?”
可他不是心理导师,也不擅长解决别人的困扰。
“如果你拔枪射我,”宁永学想了想,开口说,“我可能不会死,过了没多久就会痊愈。这很不现实,对不对?”
她很意外。
“......你想表达什么?”白尹睁开眼睛,迎上他的注视,神色略有不快。
“如果你愿意,就把我当成一个过客,或者当成故事的碎片,而你只是在梦游。你朦朦胧胧,分不清白天黑夜,在梦境中四处徘徊,自然也不会背负责难、期许和使命。
“而我满口胡言乱语,伤口自行愈合,自称能看到黑暗背后的恐怖。我习惯了伤害别人,自己还毫无负疚。这是一个怪异又扭曲的事物,一片虚幻的肥皂泡,倒映着许许多多非现实的景象。
“你不知道我来自何方,也不知我将去往何处。我的经历是杜撰的,我也和你的父亲没关系。一切全都是我虚构的,是所谓的假象。对于这样一个东西,人们为什么需要报以现实感和责任感呢?”
白尹握住胳膊。“你哄人的方式可真奇怪。”
“我是说真的,只要你能静下心,好好想想,你就能发现虚无缥缈的感受。你不需要相信,也不需要期待,更不需要把我当做值得重视的人。说不定,连同类都算不上。
“现在,我要为了自己的私人目的行动,我得做些麻烦的违禁品。它们造的越多,你就越能感受到怪异。正如你半夜听了恐怖故事,晚上做梦便看到熊灵、乌鸦精、裂颅妖、虫巢人.....诸如此类。
“想象一下,你在梦里跟着一个怪异的影子,你走啊走,走到终点,然后从自己被子里醒来。你发现太阳当空,鸟雀啼鸣,一切一如往常,名叫宁永学的人不存在,安全局发生的一切也都不是真事。”
说到这里,宁永学抬高声音,“世界本来就该这样才对,你觉得呢?”
白尹和自己对视了很久,然后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宁永学本来不确定她能否站得起来。她从柜子里取了个玻璃杯,接了杯冷水漱口,然后把杯口染血的玻璃杯扔进垃圾桶,只听里面传来一声碎裂的脆响。
“那就继续梦游吧......只在这栋大楼里。”她注视着垃圾桶的玻璃碎片,“但是,要先到把他俩送到有人的地方。”
“你梦游是会破坏家具器皿的?”
“这里杯子很多,我不想发生间接接吻事件,后面的尴尬对话也免谈。”
“看来你觉得自己是传染病人。”
她又笑了,不过这次却笑出了声。“说实话,我想在哪天把你险恶的真面目公之于众,欣赏你在街上人人喊打。”
“在这之前,我需要一些原材料。”
“弹药大多都放在里侧靠右,第一排,封装在金属箱的匣子里。钥匙在靠门的货柜,如果你不懂撬锁,就去拿钥匙。”
难怪岑寂翻箱倒柜也只找到几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