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对刘立功不甚信任的乡亲们,怪话连篇:
“我说刘大明白,这么瓷实个大活人儿,咋被你治成这样式了?”
“就是啊!前儿个还能喝下玉米糊糊,今儿个咋连药水都灌不进去了。”
“立功啊,赶紧想想办法。再烧下去,‘他三叔’怕是挨不了几天了。”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说什么呢?”
“‘他三叔’壮的像头牛,怎么可能?”
“你赶紧‘呸’三声,再说三遍‘我说话放屁’‘我说话是放屁’‘我说话是放屁’。”
“就是啊,快说。”
“快说!”
“快说!”
“呸呸呸,我说话是放屁、我说话是放屁、我说话是放屁。”
……。
一片嘈杂中,慕融铁发出了尖锐的灵魂拷问,“刘立功,你到底中不中?”
刘立功一脑门子汗,在他的宝贝医药箱里翻来翻去也翻不出个“所以然”。听见这句话,顿时气往上撞、汗如雨落,血压一下子飚到了一百八。他抄起箱子里的小刀子,大吼道,“中!我可是中!”
乡亲们惊得大牙都快掉地上:这是要刮骨疗毒呀!
刘立功看着“他三叔”肿的比自己小腿肚子还要粗的左膀子,身子不由自主哆嗦起来——长这么大,他连只鸡都没杀过。
“他三叔”现在的身体状况事关大丰公社的集体荣誉,有“耳报神”火速把这一突发情况汇报到了公社委员会。
大丰公社的几位委员会正在一筹莫展地开会。
“他三叔”烧出来的那一锅铁水冷却后,表面光滑气孔少,色泽青亮会反光。随时随地摸一模,就能随时随地产生一种纵享丝滑的精神愉悦,与其他“战斗小组”烧出来的那黑糊糊的一大坨,石头不像石头、铁块不像铁块,大响午的太阳光都照不明白的鬼玩意儿,完全不同。
公社委员高兴的不得了,“这是要发啊!”当即用一块红绸子裹着,派人翻越十几个小山坡送到五弯乡。
五弯乡乡委员一看,喜上眉梢,“这是要起飞啊!”立刻在红绸子上抓了一朵大红花,敲锣打鼓送到了三屋市。
三屋市是个地级市。
地级市委员一看,大喜过望,“这是要放卫星啊!”连夜派出专员乘坐小吉普送到了小都市。
小都市当时是国家重镇,里面的委员各个见多识广、术业有专攻。
他们围着锦上添花的大铁块。疑窦丛生:
“土炉子能烧出成色这么好的铁块儿?”
“会不会是找了块成品来蒙咱们?”
“现在这个形势,不好说。……不过咱们不能被忽悠了,得慎重。”
“不会吧。欺瞒上级组织,他们有这么大胆子?”
“现在这个形势,不好说。……不过也不能打击革命群众的革命积极性和革命热情,得兼顾。”
“不中派出调查组,调查一下?”
“不妥吧。万一是真的,被扣上‘怀疑群众、脱离群众’的帽子,咱们可就被动了。”
“这样吧,组织宣传队到当地,再抽调几个专业人员混杂其中。”
“这个主意好!”
“可进可退。”
“可攻可守。”
“可盐可甜。”
“实在是好!”
……。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反馈回大丰公社,大丰公社的委员们听说“一大波宣传干事正在来的路上……。”无不踌躇满志地欢呼雀跃:
“一定要搞好接待工作!”
“派俩人先去乡招待所蹲坑,看见宣传队到了赶紧回来报告。”
“晚上少睡会儿,组织喊口号。别弄类跟乡长来的那次一样,喊类没鸡齐,叫类没狗大。”
“叫立功把道儿两边的宣传画、宣传语再描描,再用红宣纸写点儿标语挂树上,一定要突出‘气氛热烈’!”
“树都砍完了,咋挂?”
“那就找人挑竹竿扯横幅,找不着竹竿就用劈柴。”
“乐队、高跷队、秧歌队,提前做好准备,接到信儿就去村口候着。”
“高跷都烧了,高跷队都解散了。”
“你这个人咋恁死脑筋?劈柴咱们有的是!把人找齐,叫王木匠连夜做高跷,少做一根扣工分!”
“那吃啥呢?咱们这儿尽玉米棒子地瓜干,人家城里人根本不稀罕。”
“不中杀只鸡?”
“一只鸡还不够塞牙缝儿,听说来二三十号人。”
“那……,杀只猪?”
“……。”
“杀?”
“杀。”
“杀!”
“我看中!”
做完接待的准备工作,就进入经验的总结环节:
“听乡里说‘市里这次特别重视,准备往省里报哩’。”
“能不能要来自行车、深水井、牛马骡子,全看这次了!”
“瞧你那点出息,争取要个电话匣子。隔壁公社已经有了,咱不能落后!”
“最好能再要条路,进进出出全靠两条腿儿,太费鞋。”
“想不到咱们这草窝窝,也能飞出个金凤凰。”
“是引过来的。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
……。
大丰公社四周是一层一层又一层、连绵不绝、由东向西走势越来越高的小山包。汛情期间,沙河水倒灌小竹河,村子里一片汪洋是常态。虽然有矿,但过于分散且蕴藏量少。
从旧社会一个车马店发展而来的大丰公社,简直是穷乡僻壤中的穷乡僻壤。现在有这么高规格的使团前来宣传,可以说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至于“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的“他三叔”,委员们深表关切却并不担心——没有张屠夫,还能吃带毛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