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妮儿脸上立马挂上了霜:“我们山里怎么了,山里就不是人住的地方啊?我们都不是人了,是不是?”
况且感觉一盆冷水扑面而来,浑身一个激灵,知道自己的话不周全,急忙笑道:“妮儿,我哪里是这意思,我是担心先生初来乍到……”
没等况且说完,萧妮儿的连珠炮就出去了:“那你什么意思,你说山中生活清苦,不知道这位先生能否住得惯,不就是说你住不惯嘛,所以才要急着离开,是不是?”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况且一时语塞,真不知道用哪种方式劝慰对方。萧妮儿性子虽刚烈,对他一向还是很温和柔顺,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火冒冒的。
“萧姑娘,你误解了,我师傅不是这意思。他这是文人之间的客套,你别当真啊。”吕郎中没走,准备陪师傅招待客人,有事弟子服其劳嘛,这时候要是走了就是逃避了。可是他的话也踩不到点子上,让那个范鸿一脸尴尬。
“他什么意思我还不知道?!我早就明白了。”萧妮儿一激动,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可我真的不是这意思……我是……”况且只剩下抓狂的劲儿了。
萧万里赶紧拉着萧妮儿出去,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况且不过是一句客气话,怎么会惹出个大麻烦的呢。
况且听见萧妮儿在院子里嘤嘤啜泣,心中不忍,走出去,想说几句话化解一下局面。
萧妮儿见他出来,扭头就走。
萧万里叹息道:“况且,你别怪妮儿,她这是觉得你快走了,心里一直憋得慌。”
况且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无法再去做什么解释。
“要不,你走时还是带着她吧,不然的话,一年的时间,我真怕她熬不过去。对这孩子我最了解了。”萧万里看着况且说道。
况且咬住牙没答应,他欠的情已经够多,再不能随便应允自己无法做到的承诺。
“我一会再劝劝她吧。”萧万里苦笑一声,走开了。他明白况且不是不愿意带着萧妮儿一起走,而是怕连累了她。
反正,人不带走,说啥都不是。
况且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回到屋里,却见吕郎中跟范秀才正在桌前欣赏他写的千字文,口中啧啧,叹赏不绝。
“在下不揣浅陋,想给孩子们留些墨迹做仿本,让先生见笑了。”况且谦恭笑道。
“哪里,久闻先生乃神医,不想还是书法大家。若是先生收徒,在下情愿执贽为弟子。”范秀才有几分激动,脸色红红的。
范秀才确是第一次面对能把千字文写得如此精美的人,心中艳羡不已,脱口而出,绝非虚言。
这篇千字文,况且其实并不满意,纯粹是为制作仿本,所以用了浓墨,为的是然孩子们记得住笔划。
况且本人的书风受两晋影响,尤其是钟王小楷的书风,讲究散淡简约,意像幽远,有尽而不尽之意。这也是两晋人做人的风格。
“萧姑娘怎么了?不会有事吧。”吕郎中惴惴问道。
他知道萧妮在况且心里的地位,如果这位姑奶奶不高兴,大概没人能有好日子过。
“没什么,姑娘家,一时赌气罢了。明天就会好的。”况且佯装无事,但笑容不免干涩。
闲话说过,况且跟范秀才正式谈起学堂的事。谈及每年酬金多少,生活费多少,范秀才满口答应,显然对条件完全满意。
况且又道,日常吃住,可以在萧家解决,一年花不了几个银子。
范秀才频频点头称是,然后他讲了些自己的情况。
原来他还真和药铺总店东家是远亲,只不过太远了些,能够联络上,也算不易。药铺东家给他介绍这份活,完全是看在况且的面子上,这边要人要得急,也是实在找不到人,这才落到他头上。
至于他家中境况,不用多说,况且也能猜得出来。一介书生,既不能耕田种地,又不能经商赚钱,真正是百无一用,穷困潦倒。
范秀才还说了些当年考中秀才的事,那时候也是少年得意,可惜此后就连举不第,万籁俱寂。
范秀才早几年在家乡做过馆,就是给人当塾师,但总是不长久。这两年一直赋闲在家,连馆也没有。至今连个媳妇也说不上,只好一个人青油枯灯穷读书读穷书。
况且听在心里,也为他感到心酸,所谓君子讳伤其类,至少同是读书人吧。
“先生若是能在此教出些孩子来,至少教出一个秀才,就算大功告成了。”
“给我五年时间,一定能教出一个秀才。”
晚饭间,萧妮儿没有出来,萧万里父子故意当做没事,也不叫她。吕郎中坐在下,帮师傅招待客人。这桌子也没有主客次之别,吕郎中也就是以南面为尊,自己坐在对面。
南面为尊是规则,所谓南面王是也,君王都要面南而坐,是为尊位。故而,理学名家哪怕在暗室里也不肯面南而坐,以免有僭越之嫌。
按说,你在家里关起门来称王也没什么,没事缝件龙袍,做个凤冠,夫妻两人小酌三杯,玩游戏呗。这在后世真没什么,顶多被人笑话闲得蛋疼。
可在当时,若是被人告了,被官府捉到,那就是大逆之罪,立斩不饶。
明朝就出过这么一档子事。权宦刘瑾,官拜司礼监掌印太监,因专权被人揭,武帝下令抄家,在他家中搜出一件龙袍,几件盔甲,还有日常天天拿着的扇子里有柄匕,这就坐实了谋反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