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步瞻带着众人马造访况家,本想把况且带回去问话,只要人到了他们手上,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察院的刑法虽然没有诏狱那样吓人,也不是一个柔弱书生所能承受的,最后一切都得如实招供。
但方才小王爷的一番话等于堵住了他们的嘴,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方步瞻的幕僚们脸色神色都很精彩,意思是,这出戏该谁唱了呢
方步瞻本来昨晚就想要传讯况且,美其名曰问话,被魏国公跟练达宁拦住了,说是况且人神智不清,他们也都没有深问,这时候估计也问不出有价值的案情,还是等他好些之后再说。
况且昨天在衙门已经做了笔录,魂魄不宁的言辞除了他自己,恐怕也只有萧妮儿才会觉得正常,由此可见况且受的惊吓不轻。
方步瞻看过笔录后,将信将疑,但跟凤阳的事联系起来,却认为况且有可能说的是真话。一大早他就要带人过来,被练达宁以各种琐事缠住,最后才得以成行。
练达宁缠住他是为了给陈慕沙、小王爷留有充足的时间,让他们能从容布置,目的是决不给让方步瞻有问话的机会。
按照规制,都御史在地方享有最高执法权,相当于钦差大臣,有权要求当事人去衙门正式回答问题。
今天这个状况,况且一旦进入衙门,就如同被捏在方步瞻的手上的蚂蚱,连魏国公、练达宁、陈慕沙也不好强行干涉。
方步瞻没想到小王爷先出手了,而且公然站在况且一边为他背书。陈慕沙为况且做主那是理所当然,弟子有事就是老师有事,这是老师跟弟子间的不成文规矩。但小王爷率先出手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在大厅分宾主落座后,陈慕沙拱手道:“不知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方步瞻拱手还礼道:“本院是为生员况且此次被绑架一案而来,想当面询问一下绑架案中的具体情况。歹徒在苏州城里公然绑架生员,置朝廷王法与体面何在,本院虽无地方职责,但为了国家法制朝廷体统,一定要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不达此目的决不回京。”
这话说的可是掷地有声、气壮山河,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知道了。
练达宁恭维道:“大人如此尽心国事,真乃我辈楷模。”
一个幕僚接过话头赞道:“那是当然,大人在朝中也是公认的清正廉明,当今要数青天大老爷,大人当仁不让是第一号,那个海瑞算什么,沽名钓誉而已。”
陈慕沙和练达宁都是一怔,哪里冒出来这么个狂人,居然敢公开诽谤海瑞,还了得。
小王爷冷笑道:“本公子不才,可是自从识字起,就知道海瑞海刚峰刚正不阿、正义凛然,乃顶天立地之伟人也,你竟敢说海刚峰沽名钓誉,阁下还知道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吗”
古代文人间“不知羞耻为何物”已经是最露骨也最恶毒的辱骂了,这句话原本出自北宋大儒、苏轼的老师欧阳修之口,他是骂一个诽谤范仲淹的谏官,这个谏官就因为欧阳修这一句不知羞耻为何物,整整后半生都活在屈辱中,一句话毁了一个人。
被骂的那人知道小王爷这话的分量,因此被激怒了,可是看到小王爷身上穿的四爪蟒龙袍,头上戴的束金冠,想要蹦起来身子却不停使唤,一张胖乎乎的圆脸变成了紫茄子,血液似乎要从毛孔中喷射而出。
所谓打狗看主人,因为狗固然卑贱,出来代表的也是主人的脸面,打狗也是打主人的脸。宫廷里那些宦官出来后没人敢惹,就是这个理儿。
方步瞻也是心中怒火上涌,好容易压下去,挥手对那人道:“你先出去吧。”
那人恨恨地看了小王爷一眼,灰溜溜地出去了。大厅里气氛有些尴尬,大家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是好。
那人恨恨的眼色,在小王爷看来就像一只苍蝇飞过一样,无关痛痒。就凭这个眼色,这人这辈子只能当幕僚了,仕途的大门已经对他关闭。
中山王府是那么好得罪的吗想什么呢
那人并不是有心得罪小王爷,他吹捧方步瞻也不为过,可是拿海瑞当踏脚石,这就太不懂事了。
海瑞这个人有点奇特,当官的对他既佩服又头痛,包括皇上也是一样。
可是海瑞在民间地位很高,公正廉明,是难得的青天大老爷。官员们为何佩服却不喜欢海瑞因为按照海瑞的那套标准,全国的文官们都得跳江的跳江,上吊的上吊,剩下最坚强的也得绝食自尽,根本没法活下去。
朝廷官员研究了半天,都认为海瑞有自虐倾向,就算你不贪污,官家账目里也有公耗、分例银子可得,干嘛把自己弄得那么惨,干嘛买一斤猪肉也要弄得天下皆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