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哑口无言。
没错,胶东虽大,却已经容不下一张自由的书案了!
……
这时候,市人越聚越多,纷纷议论,每当一人的名字被叫出来,他们就附和地喊几声好。
一开始声音零零散散,毕竟在胶东人眼里,说秦言写秦字,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但到了后来,当郡守黑夫、祭酒萧何出现,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木盘的书吏,众人便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叫好声也越来越大!
普通人其实不关心谁得了第一,他们更关心,官府到底会不会履行半月前的诺言,给得第一的二人五十两黄金!
“那可是五十金啊,换成米,够一个八口之间吃一年!说秦国话说得好,字写的好,真就能轻易得到么?“
所有人都心存猜疑,外乡之人不可信,这是胶东人共识。
但官府没有让他们失望,唱名结束后,郡守黑夫亲自出马,大声宣布,官府半月前有言在先,考试第一的两人,即刻领赏,决不食言!
说罢,他回身一揭书吏捧着的木盘,红布之下,赫然码着一排金饼,在阳光下灿灿生光!
“啧,还真是金子!”
“也许是铜……”
有人小声嘀咕,在他们看来,秦吏都苛刻凶恶,每年都只知道催租税口赋,逼他们离开家门,做各种各样的苦役,修路挖渠筑墙,什么时候让胶东人占过这种便宜?
“二三子不信?谁愿意上前来试试?看这是不是真的金子,够不够分量?”
胶东人面面相觑,半天无人上前,最后,还是一个胆大的商贾站了出来,用官府早就备好的“衡”称量一番,又拿起一块金饼咬了咬,眼睛一亮,朝众人宣布:
“真的是成色上好的黄金,足分量的五十两,不多也不少!”
这商贾也是即墨著名的布商,经受过数不清的金子,他说的肯定不会错,众人哗然,这才信以为真。
黑夫也不再解释,而是亲手将木盘递给了得第一名的莱生和晏华,还拍了拍他们,以示鼓励。
二子接过之后,晏华家境富裕,只感觉手里的金子虽然的确是五十两,但分量也就这样,轻飘飘的,故只是说了一通言不由衷的感谢话语。
家境较困难的莱生就不一样了,他只感觉入手沉甸甸的,竟哽咽着,举起金饼,朝围观众人大喊道:
“莱生家中贫苦,父母省吃俭用,只为了让我求学,学得点本领,可以做大夫的门客、僚属,补贴家用。但数年下来,虽然会背几句诗书,却依旧一事无成,我又不擅长农稼园圃之事,恰逢父亲病重,真是快将我逼死了。”
“好在官府开了公学,第一批入学者,免收束脩。郡守说话算数,学而优则赏,有了这笔钱,我就能请医者,为老父治病了!”
言罢,竟拜倒在黑夫脚下,稽不已!
莱生一番话让围观众人动容,不少人也忘了自己方才还在骂他“忘祖之徒”,竟为莱生叫起好来:
“好后生,有孝心!”
“以学得赏,为父治病,不丢人!”
眼看气氛被莱生的表演炒热了,祭酒萧何乘机出来宣布:从今以后,公学的弟子,每年要上两个学期的课。除了这次考试外,今后每学期,分别有期中、期末两次考试,照例是前三上榜唱名,第一名得金五十两!
更让人眼热的是,但凡公学弟子,上学期间,可以免服更役!
“从今日开始,官府言必有信,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决不更改!”
官府言之凿凿,极力宣扬上公学,学秦字,说秦话的妙处,这可羡煞了普通人。
上公学的好处,是肉眼可见的,如此一来,那些县乡儒士开设的私学,便显得吸引力不足了,已经有不少家境富足者,竟开始考虑,半年后要不要将子弟送进公学了……
……
远远看着这一幕,鲁穆生悔意更盛,而申生则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天寒既至,霜雪既降,是以知松柏之茂也……”
想到自己这句话,申生觉得讽刺不已,在他想象中,师长友人皆正派,然而现实却是,松柏终归是少数,更多的,是墙头草!
守着底线的君子儒沦为刑徒,黥面流放。
放弃尊严的小人儒却得金犒赏,万人为之欢呼……
这世道,是怎么了?这就是夫子所说的,清浊颠倒的礼崩乐坏的季世么?
“也对,就像夫子说过的屈原一般,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申生痛苦地闭上了眼,两行泪流了下来,此时此刻,他只想长歌当哭!
“看够了罢?”
这时候,屯长刘季却不识趣地打断了他的感慨。
刘季吃饱喝足,剔着牙走了过来,看申生痛不欲生的模样,顿时乐了:
“看够了就走罢!去成山的路,还长着呢,少在乃公面前滴马尿!接下来几百里地,让你哭的机会,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