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有了很多钱,我要装满我四个衣兜。”
第一句出来,就让我钦佩,居然可以不押韵,真是高级和大胆。
“我要让衣兜鼓起的样子,给所有人看见。”
这又开始押韵了,不妨。这是诗人的自觉习惯,不算打油。
“我要给卖鞋的看,老板,最贵的球鞋是哪种?我要看看。我不买,在他讨好的眼神中,我要表示出轻蔑,它的货,连中档都不算。”
这一句我很喜欢,受够了鞋店老板的鄙视,我们也要扬眉吐气。
“我要给同桌的张小花看,比起他舅舅从县城带来的文具盒,比起何兵送的彩色橡皮,我怎么样?我有鼓鼓的,几沓子现钱。”
这一句涉及他的私人问题,最迫切的欺凌,不是张小花炫耀文具盒,而是何兵送给她彩色香橡皮的时候,小花那崇拜惊喜的眼神,我都替二娃愤怒。
“河水,不要像以住那样嘲笑我,不要管我今天洗没洗脸,我今天有钱。铅笔,不要像以往那样调戏我,在我写字的时候笔头断掉,谨防我不要你,把你扔得老远。”
这就很具像了,这是伟大的诗歌,东拉西扯中,始终不离主题。
“当然,我要有了钱,就装满四个衣兜,让它们鼓鼓的样子,闪着古铜色的光芒,大方地走到李二嫂面前。”
他呼应开头了,结构严谨。关键是他点出心声了,我们最爱的烧腊,是有钱的最佳注脚。
我嘿嘿笑了起来。
妍子醒了。“哥,你笑啥?”
“刚才做了个梦,梦见过去和二娃,没有钱的时候,想吃烧腊,想笑了。”
“哥,听到你笑,我就开心了。哥,只要你开心,我就没啥。”
“妍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今天的富裕,对比过去的穷日子。要是当年我和二娃在一起时,能够梦到今天的生活,估计从那时起,我整天都要笑醒。”
这时,岳母那边有动静,我起来开了灯。
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五点了。外面的洒水车已经哗哗地工作,扫地的声音有节奏传来,新的一天要来了。
妍子已经睡不着了,岳母也没有睡意了。妍子一反常态地轻松,没有问自己的病情,估计孩子没了,她是知道的,上次在美国的情况一样。她反倒说:“妈,你回去吧,哥在这里,没事的。”
“没事,过一会,你爸来替我,我就回。”
她转向我,把手抽出来:“过一会,爸要来了,你也回去,洗澡换衣服,都什么味道?”她夸张出鄙视的表情,突然转变了表情,好奇地问到:“哥,跟我说说你那个好笑的梦呗?”
“刚才那不是梦,我是骗你的,我是一个人在回忆,妍子。回忆苦难的过去,是今天生活的养料。”
“莫跟我转文,我听不懂。你就讲故事,我听着,也舒服些。”
其实,痛苦就在那里,我们都不愿意触碰它。我们希望可以用故事转移,自已骗骗自己。
我就夸张地跟她讲了这个故事,岳母也是第一次听我在这里绘声绘色、卖力表演。我把一只裤腿卷高,由于我穿的是西服,所以只有三个兜,还把四个兜的形象,给妍子形容了一番。妍子仿佛听明白了:“就是毛爷爷那种中山装呗。”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吃惊,她应该对这不感兴趣啊。
“在美国,我们班有印度人,穿的就这那种。”
我手舞足蹈地模仿当年二娃的风采,当然加了很多夸张,声音的节奏和意味有对比,四川话特色更浓厚。
她俩一边听一边笑,连岳母都笑出了声。我知道我的表演起作用了,缓解了她们极度紧繃的神经。
“哥,李二嫂,是不是你们老家卖烧腊那个?”
“你还记得她?”
“听你说了好多次,上次我们去的时候,是她儿媳妇对不对?”
“对,这么久了,亏你还记得。”
“哥,你的事,我都不会忘。”她说这话时没看着我,仿佛是自言自语。
“哥,为什么二娃结尾时,要说李二嫂呢?”
“想吃烧腊,想疯了呗。”我说到这时,妍子也笑了出来:“哎哟,算你狠,哥,我笑疼了呢。”
“慢点慢点,要冷静要冷静,妍子,如果一点烧腊就不冷静了,如何面对火锅?”
又惹得一阵笑,此时,岳父来了,他满脸的不理解,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岳母解释到:“小庄讲故事。我早就说过嘛,对于妍子,小庄才是药。”
岳父也才勉强笑了起来。
他坐下不久,我妈就来了,提了保温盒,是她做的早餐。原来她和我岳父早就商量过,早餐由我妈做好送来,中餐和晚餐,就由宋姐做了送来。
在妍子的要求下,我接过岳父手上的车钥匙,与岳母一起回到了家。洗澡、换衣服、拿手机充电器,拿上了茶杯和茶叶,还拿了两本书,估计妍子还有几天才能出院,我把她的手机也拿上,打游戏的那种,免得她无聊。
岳母要我在家休息一下再走,我说:“不用,妍子睡我就睡,你要休息一下,我过去了。”
等我再回到医院时,岳父问到:“你怎么不睡一下?打疲劳战?”
“我战斗力强,没问题。我要是累了,打个盹就可以恢复,没事,国防身体。”
我泡了一杯茶,递给了岳父:“爸,这是你的杯子,我给你带来了,免得不习惯。”
我问我妈想不想喝茶,她说:“我喝不惯你那种,喝白开水就行了。”
妍子突然话了:“妈,昨天我哥,讲了个笑话,我觉得太好笑了,爸,你刚进来的时候,我们就是为这个笑的。哥,你再讲一遍,让他们也听听?”
“算了,都是陈年老事,讲第二遍就不好笑了。”
“不嘛,我就愿意听,妈,你不知道,他是讲他小时候呢。”
我看了看妈,也许妍子没有意识到,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在我妈面前,是有些顾虑的。我们之间有个伤疤,不好触碰。但是我妈说了:“既然妍子想听第二遍,我们跟着打们平伙。”
“啥叫打平伙?”妍子问题来了。
“打平伙,就是一起吃么活。”她这完全是用一种不懂解释另一种不懂了,我得赶快救场:“就是AA制的意思。”
“那先进,原来过去农村也有AA制?”妍子不理解了。
“我们农村,要是突然一只野猪出来,大家合力把它打死了。这就不是一个人的功劳了,全村人都得沾光。于是架起大锅一炖,每个人都来舀一碗,这就是平分伙食的意思,叫打平伙。吃么活,是我们的土话,就是白吃不给钱的意思。为让你高兴,庄娃子讲笑话,我和你爸白听,也叫吃么活。”
这是语言专家,我妈充分运用了事例说明,充分运用了概念平移,我赞。
怎么办再讲一遍,重复昨天的故事。妍子继续笑,岳父也笔了起来,我妈突然起身,走到外面,当妍子笑声渐歇,她才进来,我看看她,眼眶湿润,她又想起了伤心往事。
“妈,你怎么哭了?我们都在笑,你怎么哭了?”
“妍子,你不晓得,从那里走出来的人,没一个不苦的。我们没钱的人,穷出来的见识,就是李二嫂的烧腊了。原来庄娃子小的时候,想买又白球鞋,我哪有钱呢。我们乡镇上,有个棉麻收购站,那时,农村的麻就是最贵的东西了。收购站在装车的时候,总有一些麻丝掉下来,总有些人去捡。我一打听,一天还可以捡不少,多的,能卖一块多钱。这可不得了,我就天天守在那里捡,还跟别人抢麻丝差点打架。别人老公过来了,把我手中所有的麻丝全抢走了,我也没办法,不能拼。庄娃子他爸是个残疾人,我们打不赢人家。就这样,整个收购的季节,我天天去,捡了十几天,把球鞋的钱捡回来了。庄娃子,你记不记得,你有一次爬树,把那双鞋戳了个洞,我拿棍子打你?”
我还没回答,我妈继续说到:“亲家,妍子,要不是你们,我做梦也过不成今天的生活,庄娃子,你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