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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专门为汉使修的馆舍中时,任弘已经想好要讲给中原人听的淘玉故事了。
这故事的主角就叫赵延年吧,烂大街的名字容易引起人共鸣。
这将是一个三辅的穷小子恶少年赵延年,混迹半生一事无成,跟随贰师西征,却在于阗白玉河踏到一块羊脂玉,在长安卖了百万钱,一夜之间暴富的故事。
就跟邻居小赵买彩票中了一百万,引整个小区蜂拥博彩一个性质,不管哪个时代,都不缺韭菜。
再将今日的见闻编排些进去,让故事半真半假。比如于阗白玉河边,弯下腰就能捡到一块美玉,比如于阗人那采玉歌,重在描述踏玉之易,让人听了后觉得我上我也行。
“这故事且定在三辅、三河传播,朝廷募民来西域、北庭主要便是这几处。”
都是天下人口最稠密的地方,和任弘去过的济阴郡一样,耕地与人口失衡,开始落入马尔萨斯陷阱里了。很多人因为天灾人祸失去了土地沦为佃农奴婢,也不可能所有人都经商,而工匠基本世袭,技艺绝不外传,社会闲散人员一年比一年多。
移民是一条出路,孝武时就在不断将人迁到朔方、河西等地去。但人性就是这样,一线城市吸引力远超十八线小县城,大多数人宁可在关中为奴,也不愿意到边塞得百亩土地重新开始。
而募兵打仗这种事,也只有自信的六郡良家子才能胜任,毕竟一般人都对战争避之不及,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可若是听闻,西域有采玉这种利益百倍的投机活动,对他们的吸引了就大了。人都有侥幸心理,觉得好运气能砸到自己头上,尤其是那些闲散恶少年,一夜暴富不劳而获的故事,正好戳中他们内心,如此一来,募民来西域的工作会好做许多。
商鞅视这些闲散人员为“毒”,强制耕战就是“毒输于外”,而在京兆尹和郡守们眼里,不事农事的恶少年轻侠闾左,又何尝不是毒害地方的害群之马呢?
放任不管的结果,就是三辅现在面临的问题,大量轻侠与富豪勾结成群,偷儿和斗殴还是轻的,长安市肆里,甚至已经出现了买凶杀人的团伙,治安极差。
这些社会不安定分子若能被故事吸引,全跑到西域追求财富,一直是受气包,隔三差五被撤职的京兆尹,恐怕得敲锣打鼓送匾额感谢任弘呢。
任弘无奈苦笑,几万人对人口加起来足有上千万三辅三河来说是九牛一毛,于西域北庭而言,却是雪中送炭。
“毕竟正经人,谁来西域啊!”
梦想与冒险,欺骗与战争,甚至还有血与泪,这就是大汉的西进运动。
任弘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但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这套淘玉的故事,往后被自己弄出好多版本来。
比如豫州、荆北各县的人会听闻,一个叫楚延年的穷小伙,在中原活不下去,到了荆南之地,也就是长沙郡、武陵郡的丽水边上,种地时一低头:好家伙,就捡到了一块人脑袋大的狗头金!在市场卖得百万钱,一夜暴富。
在梦里,他甚至撺掇着亲政后的刘病已改了币制,将银也纳为中币。又杜撰一个叫范延年的小伙在倭岛山上,一低头捡到一块脸盆大银子的故事,又卖得百万钱一夜暴富。忽悠得青州、徐州不少轻侠恶少年热情高涨,冒着沉船的危险,跟着汉使的海船去倭岛淘银。
“怎么又叫延年。”任弘在梦里都皱起了眉来,决定自己的儿孙绝不取这名。
……
而到了次日一早,长史文忠却来禀报,说于阗王子尉迟信诃前来拜访。
除了手持礼物的尉迟信诃外,他身旁却还有一个高鼻深目,碧蓝眼睛,光脑袋、披黄衣、赤脚缠布的老者,身旁带着一个同样装束的少年。显然不是于阗人,于阗人种亦是东西混血,与楼兰颇似。
“都护。”
于阗王子朝任弘下拜,又为他介绍身旁的异邦人:
“此乃罽宾国沙门毗卢旃,也是于阗国的上宾!”
罽宾就是后世的克什米尔,与于阗国只隔着一道喀喇昆仑山口,至于沙门……
任弘这才反应过来,于阗是佛教东传西域的第一个据点啊,看来大和尚们已经来到此处,但于阗王子引他来见自己是想做甚?传教么?
毗卢旃和他的弟子只会于阗话,不会汉话,双手合十朝他作揖,经过于阗王子一番艰难的转译后,任弘才现一件吊诡的事。
这名为毗卢旃的老沙门,却不是他印象中的印度和尚,反倒是个……
希腊和尚!
……
PS:
于阗第三代王尉迟散跋婆见《关于于阗的藏文文献》所记。
于阗王不信佛法。有商胡将一沙门毗卢旃,在城南杏树下,向王伏罪云:“今辄将异国沙门来,在城南杏树下。”——《洛阳伽蓝记》
第二章在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