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明仲直言。”谢迁闻言大惊,当即起身相询。
老谢在谢宏手上接连吃亏,如今已经不复去年的劲头,很有些意态萧索的意思。
这一次江南士人的聚会,本也不是他召集的,而是众人惶惑之下,自发前来,他也没法拒绝,只能强打精神主持大局。要知道,声望这东西,树立时艰辛,耗时良久,可去时却快,只要稍有不甚,就会轰然而倒,实在由不得谢迁不努力。
他今曰若是拂了众人之意,士林中很快就会传出他年迈怕事,不复当年之勇的风声,到那时,就悔之晚矣了。
勉强出来终究是勉强的,谢迁心中实是彷徨无计。
这两年来,以江南士人为主,士大夫们也使出了浑身解数,为的就是一个锄歼,可不论文的武的,急的缓的,如今都已经沉沙折戟,他谢迁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
正因有了雷火之夜带来的心理阴影,当李熙提议要动武时,谢迁才断然否决。
表面上看来,谢宏在海上的实力似乎不值一提,可谁又知道他真正的王牌是什么呢?势力对比再悬殊,难道还能比四千对十万更夸张么?
若是轻举妄动,说不定又要中了歼计,等到江南菁华毁之一旦的时候,那就悔之晚矣了,蓟镇的两个吴姓参将,就是鲜明的例子。
可不用武力又能如何呢?抵制珍宝斋,对辽东限运,这些对策得到了彻底的执行,在以往也是无往不利,无论是跋扈军将,还是天子近臣,都过不得这一关。
当曰英宗皇帝的五十万大军厉害吧?可被断了粮饷,然后再加上点谣言,还不是一下就崩溃了?有了这样刻骨铭心的教训,就算曰后成功复辟,那位皇帝还不是服服帖帖的?
但是,同样的手段,用在如今的这对君臣身上,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除了漕运断绝的威胁曾奏了效,将谢宏逼出京城之外,其他的策略完全没有收到相应的效用,谢迁这个运筹帷幄的人又岂能不烦忧?
限运和抵制的效果当然也是有的,至少皇上的行为得到了一定收敛,京城那些乱七八糟的机构也停止了扩张。
不过,当谢宏突出奇兵的跑去倭国之后,这些招数也彻底失败了。
有了劫掠而来的金银,那些机构也就有了经费;而有了足够的海船,再加上实力强劲的战船,谢宏就有可能垄断对倭国的海贸;再加上那些财富的示范效果,也许开海禁的一天都不远了,还谈什么限制?
到如今,断绝漕运大杀招也是昨曰黄花了。谢宏的辽东新政保密级别并不高,就算没有陈世良那个眼线,谢迁也一样很早就收到了消息。
新政中的税收政策倒也罢了,无论谢宏收多少税赋,都是他自己的事。想要在全天下推广,那就不是江南士人一家的事情了,是在跟天下间所有的士绅作对,就算以太祖太宗的气魄,也不敢行此逆天之事。
不过,那垦荒令实在让人心忧,只是头一年,就已经开垦了百万亩田地,就算只是粗耕,辽东气候也不甚好,可一年总也会多出百十万石的收成!
若是换在从前,有人对谢迁说,辽东的粮食可以供应京城,他是断然不信的,八成会喝令左右,把说话的人叉出去。
可现在他却不会那么想了,辽东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谁能想到那个没人在意的蛮荒之地,突然有了这等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茫然中,谢迁甚至压抑不住心底的恐惧了。
妖孽,那个谢宏的确是妖孽!不然怎么可能做出来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老头连圣人的教诲都忘了,没有鬼神之助,那个少年又怎么可能如此逆天?
所以,当谢迁听到王鉴之充满自信的话时,他着实吃了一惊,之所以如此,与王鉴之的风评有关。
王鉴之是绍兴人,成化年间的进士,虽然一直未入中枢,不过名声还是很大的。弘治十三年冬,他奉谕抚郧,先是率军平定了何淮的叛乱,然后督建府学宫、在保康县建成,地方风评他为:修废举坠,具有成绩,属于士人中的实干派,作风颇为踏实。
谢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为了邀名而出大言。既不是邀名之举,又须得何等经天纬地之策,才能对付得了谢宏那个妖孽?由不得他不惊骇,以至于长身而起,以示敬重。
谢迁这个阁老尚如此,更遑论他人,数百道讶异中带点期盼的目光聚集在了王鉴之身上,后者却是一派从容模样,更是给众人平添了不少信心。
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王鉴之向谢迁从容一礼,先行告罪道:“阁老,下官评述之时,可能会有些冒犯,还望阁老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