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寂,月清凉。
云国皇宫。
楚御寒在御书房处理完政事,坐着御辇回到晨曦宫,准备安寝。
“曦儿,每日面对这空荡荡的宫殿,我的心很痛,你可知道?”步下御辇,楚御寒站在宫殿门口,转身,仰望着明月,无声呢喃。
李荣侍立在一旁,嘴角噏动,嗫嚅道:“皇上,公主已经一天一夜没用过膳食了!”初听他这话,楚御寒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然,转瞬,他脸色一沉,目光依旧望向明月,缓缓道:“传朕口谕,让凤阳宫的宫人,想着法子给公主进食,否则,公主一旦有什么闪失,他们全别想活命!”
“是。”李荣躬身领命,迅速退离,前往凤阳宫传旨。
过了半晌,楚御寒目光垂下,朝侍立在御辇旁的宫人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是。”
诸宫人躬身应声,自晨曦宫门口退离而去。
慢慢转身,楚御寒凝视着敞开的殿门口。
他渴望进到殿中,感受那令他心悸的熟悉气息,可他又怕进去,怕浓郁的哀伤,如潮水般侵袭于他。
在这里,曾留有他和她一段幸福的记忆。
但,他却无视那唾手可得的幸福。
——每日,只要他来到这殿中,她都会望向他,柔柔一笑,进而为他奉上羹汤,轻言以对。
她服侍他,从不叫宫人插手,一直亲力亲为。
人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非得想些有的没的。
到最后,在这里,对,就在这里,他亲自下旨,将她的家人斩杀午门前,并将她的后位废弃,赶出宫门。
回归,回归而来的她,他明明对她有感觉,也曾怀疑过她就是以前的她,终了,却还是因猜忌,伤害到她,致她决然离去。是的,他不相信她葬身在那场大火中,他不信!
她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楚御寒手捂心口,眸中瞬间涌满痛色。
倾城之歌,绝世之舞,好似刚刚发生过,然,现实情况,那歌、那舞,已距离他四年之久。
黯然一笑,楚御寒恍惚间,仿若听到耳畔响起那轻灵、曼妙的歌声。
他细细地咀嚼着歌中所蕴藏的滋味,体味着人生的离合,生命的悲欢。
更是满怀萧索,眸眼湿润。
酒,楚御寒此刻只想喝酒。
醉了,他或许就不会再受这相思之苦;醉了,他或许就会在梦中拥抱住她!
她是善良的,见到他醉酒不醒,不会弃他不理。
他走向殿门,他的脚步看似很轻,但他知道,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愈痛一分。
似是要被他自个踩碎一般。
古人云:借酒消愁愁更愁。然,酒真得能消愁么?
喝些许,固可使人多愁善感,想起每每在心中念起的往事,但真正喝得酩酊大醉,恐怕思想和感觉皆已麻木。
那时,还能想到什么?还能梦到什么?
楚御寒知晓这个道理,可他就是想喝酒,没来由的想在今晚喝酒。
原来的他,是很少饮酒的,也从未喝醉过,而今日,他只想放纵自个一次,步入内殿,他直接走至桌旁坐下,拿起酒壶,往面前的酒盏中斟满酒,仰头一口饮尽。
忽然,他给一旁的另一个酒盏中斟满酒,放至对面桌上。
接着,他给自己的酒盏中重新斟满,端起酒盏,与对面那只酒盏轻轻一碰,笑着道:“曦,来,陪朕喝一杯!”他的笑很温和,眸中流露出的神光,潋滟至极,多情至极。
三更天了,夜色深沉,如水的月色,透过窗纱照进殿中,凄凄冷冷。
酒,楚御寒喝下腹中已有三四杯,却一点醉意都没有。
或许,一个人伤心的事太多,越是想喝醉,越是不能得偿所愿。
“曦,我喝了那么多酒,竟一点醉意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梦到你,亦或是醉得神思麻木,都不可以么?”起身,他朝晨曦宫后的花园中走去,“曦,你说,你说花园中可有你的身影,禁足你那段时日,李荣说,他说你时常坐在花树下的躺椅上,悠闲的看书。我好混账,为何不早点知晓对你的爱恋,已深入骨髓?”楚御寒喃喃着来到花园,来到凌曦以前坐的那颗花树下,那里摆放着一张新的躺椅。
徐徐夜风吹拂,漫天花雨飘落,楚御寒弯腰在躺椅上落座,多情的眸子,伤痛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月下盛开的花儿。
“你们年复一年的开了谢了,可她决然离开,却再也不回!”伸手掐过一娇艳欲滴的花朵,他垂眸,凝视着指尖的这抹夭红,悲声道:“你说,她会回来么?你说,朕派出的暗卫,能找到她么?她的心真狠,将朕的心带走,留给朕的唯有相思,寂寞,伤痛!再无其他!”
“可朕不怨她,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朕自个造成的!”
伤痛的语声缓缓落下,楚御寒长长叹了口气,丢掉指尖的夭红,眸光黯然,仰望天上的明月。
倏地,他面上泛起一丝痛苦之色,弯下腰,从袖中掏出一方明黄绢帕捂住嘴,不停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一抹健壮的黑色身影,自空中落至他面前三步开外,单膝跪地,拱手道:“奴才叩见皇上!”
来人是楚御寒的暗卫,具体些说,应该是楚御寒派出去找凌曦下落的暗卫。
“回来了,可有找到曦贵妃?”
那暗卫道:“回皇上,奴才两人这几年在江湖中四处暗查,走访不少城镇,皆未查到有关曦贵妃的消息,不过,不过,奴才们怀疑,怀疑被天下百姓盛传的夜公子,也就是现如今的朝国右相,他的身份有些可疑。”
“哦?”楚御寒攥紧手中的绢帕,抬眼望向那暗卫:“曦贵妃一介女子,她怎会是那名声远扬的夜公子?”说到这,他浓眉紧皱,接着道:“怎只有你一人?”
那暗卫声音略显低沉,道:“影五为了探清夜公子是否是曦贵妃女扮男装,不听奴才规劝,以身犯险,与夜公子正面交手,不幸丧命在夜公子的流云刀下,奴才在回来的路上,将他已妥善安葬!”
“女扮男装?”楚御寒喃喃道:“你觉得可能么?朕虽没见过那夜公子,但他的事迹朕在宫里也听过不少,他才华横溢,武功卓绝,乃天纵奇才,曦贵妃怎么可能是他?”
“皇上,奴才起初也有这么想过,可是夜公子横出江湖的日子,与晨曦宫着火那晚,没相隔多长时间,所以,奴才才会和影五有此怀疑,但夜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奴才们这几年,一直查访他的落脚点,都未寻到半点蛛丝马迹,直至前段时间,夜公子出现在朝国的郾城,奴才们才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他,没想到就在那晚,影五命丧其手!”说到这,那暗卫想了想,又道:“一直以来,夜公子都是以一张面具遮掩容颜,奴才们仅远远看着他的身影,就觉得他不是个寻常之人,而影五出事那晚,奴才终于见到他卸去面具的面容。”
楚御寒从躺椅上起身,定定地注视着那暗卫,道:“你起来回话。”
那暗卫恭谨应声,站起,继续道:“月下,夜公子的面容尤为精致绝美,说他是女子,一点都不为过,且他的眉眼间,若仔细留意,与曦贵妃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曦贵妃就算再能耐,也不可能有那么高深的武功和卓绝的才华。她可是出身乡野的,哦,不对,她是聂后,是聂老将军的嫡女,是有些才华!”楚御寒出口之语,明显有些语无伦次。
那暗卫侍立在一旁,没有言语。
默然良久,楚御寒又道:“朝国的君山发生雪崩,你可知这件事?”
那暗卫拱手道:“奴才听说了。”
“你怎么看?”楚御寒问。
那暗卫想了想,道:“奴才以为,那雪崩多半是人为所致。”
“人为所致?”楚御寒踱了两步,顿住脚问那暗卫:“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所为?”
那暗卫道:“这个奴才不知。”
楚御寒脸上未显不悦,他又道:“那雪崩针对的是哪个,你可知?”
那暗卫再次回道:“这个奴才倒是有想过。”
“说。”楚御寒淡淡道。
“是。”那暗卫应声,道:“回来的道上,奴才听说璟王与夜公子一起离开的郾城,而他们要回洛城,君山是他们必经之地,这么一来,不难想到,那背后制造雪崩之人,针对的目标是他们两人。”
“璟王消失数年,突然与夜公子走到一起,现在又与其关系亲密,比之当年与朝国左相间的关系,传得更甚,却也是奇了?”楚御寒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那暗卫听。
他不是想起曦了么?那为何还会一如既往的喜欢男子,且弃一个,又来一个?
楚御寒不懂,他不懂璟是如何想的。
“回皇上,奴才这几日听说,听说那璟王特别chong爱夜公子,不仅同吃同住,就是进出也是形影不离,奴才说句不当说的,还请皇上勿怪罪!”璟王痴情云国聂后,天下之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原来是听说过他喜欢朝国左相,但也没听说过什么同吃同住一说,更别说在光天化日之下眉目传情,但,他对如今的朝中右相,也就是夜公子,却做得太过于扎眼,这样一来,不得不引起有心之人的怀疑。
遵照楚御寒的命令,那站在一旁的暗卫,目的就是要在江湖中寻出凌曦,因此,对于璟身上近年来发生的事,以及坊间传出他近期与朝中右相间的亲密互动,他就多留意了些。
“说,朕恕你无罪!”
楚御寒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浅声道。
那暗卫拱手:“奴才觉得璟王近期的举动太过于反常。”说到这,那暗卫没再往下说,楚御寒道:“继续说。”那暗卫应声:“璟王喜欢聂后,这是天下之人都知道的事,而他前些年与朝国左相间传出的关系,天下之人只是听说,并未见他们真正有做过什么亲密举动。可现如今却不同,璟王与夜公子同吃同住,进出同行,且行走时,都是手牵着手,根本不避讳世人的目光,这实在是可疑得很,如此一来,奴才觉得那夜公子有一半可能是,是聂后!”将心中猜想的全盘托出,那暗卫当下舒了口气,离宫数年,若是不给眼前的帝王一个交代,他怕是多半会被帝王视作无用的奴才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