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浴桶都是经过打磨出弧度的特殊的木头箍成的,买一只要不少银子。一般人家洗澡沐浴不过是烧锅水用盆子盛了凑活着洗洗就是了,能痛痛快快洗澡的必定是讲究的有钱人。
苏夏至自问不是讲究的人,可她爱干净,更爱瞅着就干净的人。
所以她家里的人也被她养成了习惯,即便是天冷了,也得隔三差五的洗个澡。
安排好了孩子们,她解了围裙,一边放下袖子,一边出了二道门,站在垂花门下最后一阶台阶上她左顾右看着,看了一阵子之后,又从两边的甬道上走了几遍,心里有了主意。
“秀才,我想把咱家的厨房移到前院来。”进了书房,屋里只剩了闵岚笙一人,苏夏至拉了张椅子坐在书案对面,伸长了两条腿过了界,偷偷摸摸地踹了下正在低头看书的秀才一脚。
闵岚笙不动声色的抬头,然后一把将她的腿捞起,脱了鞋子在她的足底上隔着足衣搔了几下,引得对面的苏夏至笑得蛇一样的扭动着身子才放了手。
“你就是个闲不住的。”放下手里的书,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娘子问道:“这院子里的房子盖得挺规矩,娘子准备将厨房移到哪里呢?”
“先把鞋给我穿上!”笑得浑身软绵绵的苏夏至红着脸又踹了他一脚,大咧咧的将没穿鞋子的那只脚放到了他的腿上。
闵岚笙笑了笑,听话的捡起鞋子给娘子穿好,并用手在她的小腿上轻轻的揉搓着,这让累了一天的苏夏至感到很舒服……
不过即便是舒服,她也不敢多享受,唯恐姜温或者孩子们推门进来,那就不好看了。
“你来看。”她起了身,拉着秀才出了门。
屋外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苏夏至拉着闵岚笙立在左侧的甬道处比划道:“咱这正房的两边都有这么一处过道,我看留一面就够了。”
家里的事情闵岚笙从不插手,娘子既然愿意和他说说,那么那就姑且听听,反正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从来都没意见。
这次两口子商量的结果依旧是闵岚笙最后点头拍了板:“照娘子说的这么改就是了!”
既然得到了相公的支持,苏夏至马上来了兴致,又拉着秀才回了书房,弄了张纸,画起了草图……
闵岚笙认认真真地听着娘子嘁嘁喳喳的说着新厨房的设计,又探着头两眼直视着她画的草图看了很久,除了点头还是点头,似乎是完全说不出异议来。
就在苏夏至摇头摆尾醉心于自己的‘伟大设计’的时候,闵岚笙却冷眼瞅着那张花了一堆线的草图暗道:这画的都是什么?照娘子的这张纸上的东西去做,怕是连狗窝也盖不出吧?
第二天,苏夏至照例是半夜起来给要出门的几个人做了早饭,然后依旧是哈欠连天的去睡她的回笼觉。
然而等傍晚,闵岚笙和姜温前后脚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家里已经刨起了大坑!
“这是干什么?”好好的家里到处都是砖瓦木材,瞅着就闹心,姜温负着手站在坑边问道。
“我娘子说要把后院的厨房移到前院来。”天已经半黑,闵岚笙站在坑边小心翼翼的不肯往前,唯恐掉进去。
他对于大舅兄和脚丫子和大坑心里都有阴影,唯恐避之不及!
“这挺好的院子你就由着她这么折腾?”姜温好笑地瞅着闵岚笙:“盖房造舍是多么大事情,总要选个良辰吉日,商量一下的。”
“昨晚就商量了,我没意见。”闵岚笙说着话绕道从右侧往后院走去,准备洗手吃饭:“我娘子说什么时候开始盖,什么时候就是好日子,不用选。”
“这两口子……真成!”被闵岚笙几句话噎得没了话的姜温眼看着他绕着圈去了后院,忽然心里一动:“其实,我姐夫也是这样的人呢……”
“哎?”见每次都从后门进出的秀才忽然从前院溜达了进来,从厨房里端着饭菜准备送上桌的苏夏至不禁好奇的问道:“今儿怎么从前面进来啦?”
“是户部的车马人手都已经派了下来,为夫明日上朝出行都不必用家里的马车了。”闵岚笙从井里提了水,蹲在地上洗手,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
这都是姜温那只浴桶的作用,让风言风语的消息满天飞,也让他这个才进京的小官被上司注意到了,接着车马驭夫长随书吏等等人手配制便一股脑的都被置办齐了,让他想藏头藏尾的都不行了!
而且今天早朝,他在金殿外候着的时候,左相大人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的扫了他一眼,闵岚笙是看懂了那眼神的含义的,那是厌恶!
厌恶就厌恶吧,他无法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上自己。
所以闵岚笙虽然不明不白地沾了姜温的‘光’,但其中的缘由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姜温帮过他两次,否则周里正一家也不会死的那么彻底,而投靠了明家的知府大人也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在监狱里。
他欠了国舅大人的情,而这人情他是愿意偿还的。
因为苏夏至的存在,闵岚笙高傲的内心里,更愿意用一种平等的姿态去面对姜温,那是他作为男子和丈夫的骄傲……
……
日子表面平静的一天天过着。
不知不觉间,闵岚笙与姜温的大名已经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如今帝都坊间最热的话题不过就是:前科状元与探花郎不能与人言说的过往……
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盖大厨房’的苏夏至干劲冲天!
闵家正房左侧的大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前后不过二十天的光景,闵家宽敞的大厨房便竣了工。
当天回来往厨房的门口一站便愣了神的闵岚笙,半晌都未开口说话。
“怎么样?”灰头土脸的苏夏至拉着秀才往厨房里走:“看着眼熟吗?”
“嗯。”闵岚笙轻轻点头,伸臂揽住了身前的女子:“娘子,四十岁,为夫一定陪着你回山下村……”
除了门的方向和房间的大小,这间厨房的布置与山下村闵家老宅的厨房几乎一模一样!
闵岚笙一进来便知道了娘子的心思:她啊,还是思念故居的那些人和那个一砖一瓦都是他们夫妻两个眼看着建起来的家……
落后一步的姜温在门口就见到了紧紧相拥在一起的夫妻二人,他低头敛目,脚步一顿,随即神色黯然的离开了。
苏夏至倒是没有秀才那般多愁善感,对于家这个概念她的想法很简单:有秀才和孩子们的地方就是家!
因此在厨房建好之后,她又马不停蹄的继续在家里不知疲倦的折腾着。
就在闵岚笙看着前院渐渐归置利落没了渣土的时候,二进院子原来的厨房地上又被苏夏至请的匠人们刨成了大坑!
如此又叮叮当当地折腾了十几天后,原来的厨房被改造成了一间浴房,专门给几个小丫头用的浴房。
至此,苏夏至总算是对新家完全满意下来,一看日子已经快到腊月!
帝都比山下村是更北方的位置,因此冬天也就更冷。
还不到十二月,地上已经早早地见了霜。
一早一晚明显觉得冻手冻脚的苏夏至又开始不识闲地准备期过冬的食物和木材煤炭来。
因为家里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的进行着房屋改造,苏夏至忙忙叨叨地便忽略了时间。
如此等她闲下手来的时候,冬储的蔬菜已经开始涨价。
眼瞅着大白菜萝卜芥菜疙瘩这些冬天的当家菜一天一个价的疯长,苏夏至索性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专门用了一天的时间往家里买菜!
她这个采买是全方位的,想着家里现在吃饭的人口不少,她下子就拉回几车大白菜和萝卜来,连已经很贵的青瓜也买了不少。
菜买足了,她便不再担心那一天涨的菜价,又出去买了几口大缸回来,只这些东西,就将西厢房占了满满的一间屋子。
东西买齐了,就该摞胳膊挽袖子制作了。
苏夏至将白菜分好坏分了两堆儿,摸着不那么瓷实都被她一切两半,用开水烫了渍了酸菜,码了整整的一只半人多高的大缸!
酸菜不怕冻,因此也好保存,大缸就摆在了厨房外面靠墙的地方,盖上木头盖子,再用石头压上,只等着发酵了有了酸味就能煮酸菜白肉了。
这道菜是闵家人无论大人和孩子都喜欢的,因此苏夏至今年渍的酸菜格外多。
青瓜这种东西吃的就是个清脆劲,苏夏至把洗赶紧晾干了水分的小青瓜腌了泡菜,不大一坛子泡菜,花了银子不少,这东西还算金贵,不能敞开了吃,她便把泡菜坛子放到了堆放杂物的那件厢房的不起眼的地方。
前前后后又忙活了十来天,终于把过冬的东西都准备齐了,苏夏至一个多月忙活下来,人瘦了不少,她知道自己是累过了劲!
好在这一通忙活之后就到了猫冬的季节,她领着孩子们呆在家里,准备好好歇息几天。
躺了两三日之后,瞅着黄历上的日子,就要腊月初八了。
苏夏至一算计:艹!又该准备东西过年了!
来到京城以后的日子是简单而忙碌的,这边没有生意需要她照看着,她就把全部的心思用在了照看家上。
有她尽心尽力的伺候着,闵家一家大小外加那个在闵家扎了根的国舅大人都齿白唇红的越发水灵起来……
这期间苏夏至也曾带着孩子们在南城的附近找过学堂,哪知打听之后的结果让娘几个有些泄气:不要说南城,便整个儿帝都也没有一家学堂是接受女娃娃来上学的!
苏夏至起先还不信邪,让小武赶着马车在帝都的内外城里转了个遍儿之后才接受了现实:这古代女孩子想和男孩子一样的读书识字上学,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娘,要不……就算了吧……”娇娇怕她着急,懂事的开解道:“我和妹妹们先用安祥生给的那几张帖子练字,读书的事娘不用急,等有了机会再说。”
机会?重男轻女的风气什么时候给过女孩子机会了?
对于娇娇开解自己的话,苏夏至听了也只是笑笑:“先踏踏实实的过年,等过了年,娘会给你们请个先生回来的。”
既然没有学堂肯接受家里的几个小丫头,苏夏至只能入乡随俗,请先生来教了。
入学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她又把心思转到了准备过年上。
准备年货迎接新年,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事情,因此苏夏至每日被几个小姑娘围着,娘三个一起兴致勃勃讨论着年货和过年要置办的新衣。
商量好了,几个人就坐上马车把该买的东西买回来,等闵岚笙回了家,娘几个再围着他将白天采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显摆一番……
闵岚笙白天对着的是朝堂上和衙门里一张张板着的面孔,回到家只有看到娘子和女儿们的热切的眼神和明媚的笑脸的时候才能让他放松下来,慢慢地一点点地感受着家里的温暖,他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才能得到短暂的放松。
“秀才,若是在外面干的不舒心,你就辞了官吧。我们不必等到四十岁的。”两口子躺在一张床上,他辗转反侧的时候,苏夏至忽然开了口。
“吵醒娘子了?”见她还未睡,闵岚笙一下子掀了自己的被窝,钻进娘子的被子。
“你身上怎么这么冰!”已经在被窝躺了一会儿的苏夏至一挨近秀才的身子,心里便一疼!
他有男人的志向,她不拦着。可苏夏至看不得秀才受委屈,哪怕是一点点,她都会心疼。
“这床可没有咱们家的火炕暖和。”闵岚笙手脚并用的攀上娘子的身体,将头抵在她的胸口上长长了出了口气:“你相公没有那么没用。”
“若是这么点风浪就将我逼回了山下村,那,为夫可是不甘心的!”他说着话,将脸颊在她两团柔软的胸脯上轻轻蹭了蹭。
细腻的,只有夫妻间才会有的亲密的不能再亲密的举动让苏夏至纤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不过她并未像往常一样的推开他,倒是伸臂将秀才的头搂在了自己怀里:“外面的事情我不懂,怎么做都随你,只有一样:你不许小心眼儿,真把那些破事往心里去,糟践坏了自己身子可不行!”
闵岚笙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耳边听着她的呢喃,心境一片平和……万事开头难,可局面总有打开的时候,不过是事在人为罢了,确实没什么值得自己发愁的。
……
估摸着又到了该起床做早饭的苏夏至扭头先往后窗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睡意全无,猛的惊醒,她赶紧推着身边还睡得香甜的闵岚笙叫道:“糟了!起的迟了,天都亮了!”
待到闵岚神手忙脚乱的起了身穿好了衣服急吼吼的开门而出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竟是一地的莹白,屋顶和树上处处银装素裹,帝都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
“娘子你看!”把蹲在床边正在地上摸索着找鞋子的苏夏至一把抱起,闵岚笙几步走到房门处往外一努嘴:“是下雪了呢……”
房上地上都落了厚厚的积雪,映的外面的天色如清晨一般,难怪苏夏至以为是误了时辰。
搂着秀才的脖子,她看着一院子的洁白,耳朵听着远处的更鼓,也放松下来:“吓死爹了!”
“……”闵岚笙望着怀里那个胡说八道的小媳妇摇了摇头:“我才是爹爹呢……”
起了个大早,夫妻两个一起进了厨房。
苏夏至放了案板准备烙饼,闵岚笙坐在灶台边烧火熬豆浆。
豆浆是昨晚就磨好了的,细细的过了箩,如今锅里的豆浆要开未开,水气淡淡地在厨房里晕开,有着香甜的大豆的味道。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在眼神偶尔交集的时候相视一笑,心里俱都是静怡的甜……
只觉得就算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
……
一夜之间下了这么大的雪,路上肯定不好走,因此闵岚笙和姜温没有等户部衙门派的马车,而是又坐了闵家的马车赶去早朝。
临出门的时候,姜温磨着要去睡回笼觉的苏夏至又给他卷了一个烙饼卷肉夹酸青瓜才高高兴兴的上了车:“夏夏啊,明天我还要吃这个……”
苏夏至送他们出去后关了院门,却是睡意全无,一个人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也不知道娘和守诚他们收到信没有,怎么到现在还没个回信呢?